昨夜和李先生閒聊,在家庭中對於電影的回憶,我想起我的家庭可以說是從來沒有一起看完一部電影過。
我爸是個愛看電影的人,說不上來有什麼電影的品味,電視機轉到什麼就看什麼,最常看的是HBO, STAR MOVIES大眾電影台。間歇式地播映像是刺激1995、搶救雷恩大兵、詹姆士龐德等等,還不錯的西洋舊片。
我家沒有沙發,如果要看電影,我爸會坐在他自己的搖椅上,我和我姊、我弟則是坐在塌塌米上,在我國中發生火災後,我們家也沒有了榻榻米,便連電視也再沒有一起看過。
而為什麼上述內容都無法提及我媽呢?因為她是個無法看電影的人。
她的專注力之低,連看新聞都只限於看中天、TVBS的娛樂型新聞,像是鳳飛飛的人生故事、白冰冰去哪裡玩,而且往往會在電視機打開約10-15分鐘之後就陷入睡眠。
在我們兒時,她從未試圖坐下來跟我們一起看電影,除非是真人唱歌比賽(超級星光大道之類的)、5566主持的那種戶外冒險、活動挑戰節目,這類型的節目每15分鐘就會進入廣告,所以她可以在廣告時間轉移注意力,廣告結束後再繼續收看,也隨之忘記廣告之前的上一段節目內容是什麼。
就連她最愛看的韓劇也是,她通常是用電腦上盜版的網站,看一下下就快轉或是直接跳到下一部分,這導致她其實並沒有確實地關注整個故事,像是大致上地了解過去就結束了,這在之後Youtube上大量出現中國幹話快速講電影的影片出現時,她也非常自然地迷上那類型的影片。
於是便這樣,往往在我們試圖與爸爸一起好好看一部電影時,無論是變形金剛、蜘蛛人、漫威英雄片、甚至是迪士尼頻道的吉卜力電影,我媽都會在觀影約10-15分鐘左右開始不耐煩,即使故事甚至還在開場,當所有人正饒富興味地猜測接下來的劇情,她會起身一個個問所有人要吃什麼、喝什麼。 走去廚房拿出各種水果食物詢問誰要吃,一一點名正棻要吃什麼、呈穎吃幾顆,政達要不要煮泡麵?甚至點名我和我姊,「是未來要嫁人侍奉先生公婆的女生,怎麼不來廚房幫媽媽的忙?」即使我們當時才小學三年級五年級。
她會拿出各種泡麵詢問要什麼口味、加幾顆蛋、要不要加蔬菜?水餃?一而再再而三地往返反覆,讓三個孩子都無法專注於電影上,而我爸則會繼續坐在他的搖椅,一言不發地揮揮手,任何視線都不想給。
現在回想起來,我媽的行為來自於她無法沉靜下來獨處,需要總是有其他人去回應她、聽見她說話的聲音,即使她的舉措對他人來說令人厭煩,或說對他人來說幾乎是沒有意義,但因為她連與自己都無法相處,故自然而然地連花15分鐘清醒地傾聽、觀看他者的世界都無法。所以她無法深入地思考事情,體會他人的感受,因為她連自己都感受不到。
她是個缺愛的人,而我爸是個只愛自己的人,焦慮型依戀與逃避型依戀的經典組合,造就了冷漠的一方,與反覆求愛的一方。
同時她因為無法傾聽自己的聲音,所以很容易被社會主流價值影響,汲汲營營追逐他人的視線,想成為台灣傳統社會價值中的「好媽媽、好太太」,但又同時她也不可能做到這種高標準,便更加地自卑、焦慮,而更強烈地索求其他人無時無刻給予肯定,且又對自己的形象、行為反覆無常,無所適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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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樣的家庭促成了我也成為一個逃避型依戀的人。我恐懼於別人對我示好跟更親密的關係。
這樣的家庭也促成了我姊和我弟都有明顯的精神障礙,我姊對於金錢與權力的追求已經是病態的境界,雖然檢討被害者是不對的,但我真心覺得她當初就不是真誠地愛她前夫,彼此會外遇是遲早的事。
而我弟則是極端的暴力傾向與躁鬱症。我認為他們都該去找一個正派的諮商師好好談,找到自己的困境。但我姊只信奉非常明顯只是在掏金的直銷心靈成長課程,跟有婦之夫外遇,還幻想可以拋棄自己生的小孩。已經超越我可以理解的範圍,在2023年時,我便發現我再也無法與我的原生家庭共處,因為他們就是導致我長期失眠、負面、情感匱乏的主因。
與李先生對談時,提及我不想複製我的情感障礙到我的孩子身上。我很羨慕李先生有一個正常依戀的人格,非常欽佩他的生母、繼母、父親都能夠提供充沛的情感存摺給他。讓我在婚後來到異地,即使面對語言困境與文化衝突,都能提供我身心支持。這是我待在我的原生國家、原生家庭,都沒體驗過的平靜生活,我萬分感激。
回想過往人生中,我因為外在環境的厭女、對低成就者的奚落苛責而將這些聲音內化成我自己的守則,即使嘴巴上說著我要打破社會規範,但我腦中的聲音仍像是十九世紀的鐘聲,來回擺盪著劃分極高的道德的界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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承認我的父母是無法愛人的穴居動物,他們對社會所知甚少,用著動物性、直覺性的思維存活在水泥叢林中,自私又無知。
承認我的手足只能活在對家庭的想像中,卻無法得到真實的愛與溫暖,只能不斷索求/匱乏/被剝奪,然後也進化成缺愛的動物。
承認我能在這樣的環境中,用著刀刃切割,保護並保有自我、發展自我,發覺生活的真實核心,知足並珍惜我所擁有,甚至懂得付出、犧牲而換來真切的愛,是如此難能可貴。
亦承認我羨慕其他人擁有平凡且幸福的原生家庭,不需要汲汲營營地維持自己的生存甚而擔心另一伴/下一代與未來,或說我能成長出這樣的憂慮感,也是一種成熟吧。
距離生活在台灣的時空太遠了,遠得可以承認自己已然成為一名異鄉人,所熟知的、習慣的都已異鄉化,是會在回到故鄉時被故里人調侃,而在異鄉又是異質化的他者的存在。是永遠的異鄉人。